俞而慨 | 慶幸我是中西醫結合的醫生

這是一次曠日持久的

尋醫之旅

曄問

問尊嚴,問名聲

問靈魂,問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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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而慨

慶幸我是

中西醫結合的醫生

人 物 介 紹

俞而慨,副主任醫師,從事中西醫結合婦科臨床工作20餘年,擅長中西醫結合診治子宮內膜異位症、不孕症、月經失調、反覆自然流產、生殖道炎症及其他婦科疑難雜症,對子宮肌瘤、卵巢良惡性腫瘤的各種腹腔鏡微創手術及中藥治療有豐富的臨床經驗。現為中國婦幼保健協會中醫中西醫結合分會委員,上海市中醫藥學會婦科專業委員會學術委員,上海市中西醫結合學會婦產科專業委員會委員。作為課題負責人先後承擔市科委、衛生局等3項科研基金研究項目,並以第一作者在核心及權威期刊發表論文十餘篇。

採訪筆記

“要是我有充裕的假期,一定去遊學,我要去看看其他城市,中西醫結合的科室是怎麼搞的,怎樣才算真正的中西醫結合。”

上海第一婦嬰保健院東院中西醫結合科主任,副主任醫師俞而慨。擅長中西醫結合診治子宮內膜異位症、不孕症、反覆自然流產、月經失調及其他婦科疑難雜症。對子宮肌瘤、卵巢良惡性腫瘤的各種腹腔鏡微創手術及中藥治療有豐富的臨床經驗。

中西醫結合的醫生,這種稱呼,連他自己都有些彆扭,身份模糊,失語,遊離。

“感到自己中西醫兩頭不靠的時候,一度迷失,卻已經木已成舟,路再窄都要走下去。好在天性豁達,你看,在一家西醫三甲醫院,手術和中醫都有兩把刷子的醫生,實在不多。”

因為一句“我們中西醫結合科也有手術”,讓他留在紅房子醫院,中醫學院畢業,卻是衝著能做手術,留在西醫醫院,一年病房,一年門診輪轉,一干就是二十年,“說句笑話,婦科西醫醫生里中醫水平好的,我算一個,中醫醫生里西醫手術水平高的,我又算一個,這真是一個笑話。”我相信他說的真實性,雖然他帶着幾分自嘲。

他的中醫是有師承的,全國名老中醫曹玲仙是他的授業恩師。他開方用藥與師父幾乎如出一轍,“先辨病再辨證,婦科病肝為先天,調肝補腎活血,二十味上下。”

手術台上,他用腹腔鏡開子宮肌瘤,良惡性腫瘤,手法敏捷,層次清晰,他說得益於當年紅房子醫院歸綏琪老師的親傳。

“其實,我甚至感到慶幸,既懂西醫,又懂中醫,可以拿出合適的治療方案給病人,這是我的長處,也是病人的福氣,這一點我是自信的。”

兩年前,他來到第一婦嬰保健院東院,帶團隊。“給我五到八年,我想把這個小科室做出名堂,做出江湖地位。”

他也知道,需要改變的是什麼,反反覆復的焦灼感提醒他,在惰性重重的中年,反思自己的皮囊。“在沒有找到突破口之前,我不會拿仁波切、手串和國學,獲得真正的心靈沉澱。”

我非常欣賞他的誠意,中西醫結合雖然是無解之難題,他卻又不甘心做混沌的妥協。“也許,大數據時代,會給中西醫結合帶來真正的曙光,近代張錫純做過嘗試,而如今含義都不同了,現代醫學應該是把中西醫各自精華提煉,然後給出患者最好的治療方案。”

告別前,我與他分享泰戈爾《飛鳥集》中的一首美詩:

有一次,我夢見大家都是不相識的,

我醒了,卻知道我們原是相親相愛的。

有一天,我夢見我們相親相愛了,

我醒了,才知道我們早已經是陌路。

愛與不愛,總是事與願違。

他聽罷大笑,“也許,這就是中西醫結合目前的現狀,不過,這不影響我們自己成為一位好醫生。”

1衝著手術進了紅房子

1969年,俞而慨出生於上海。

1987年參加高考,母親極力希望他能學醫,像家裡的一位老者一樣,救死扶傷,前途也好,他順從了母親的心愿。後來,他被現在的上海中醫藥大學錄取,“當時對中醫完全不了解,我是偏數理化的,從此卻要面對說不清道不明的陰陽五行。其實,我是想報考計算機系的,我酷愛电子,動手能力強,從小拆裝過半導體收音機。”俞而慨說。

慢慢地接觸了中醫課程,學下來他發現自己轉變還是很快的。“好在秀才學醫,籠中捉雞,總歸學得會。”他這樣安慰自己。想一想以後工作每天可以接觸不同的人,比起會計之類枯燥的工作,做醫生還是蠻有意思的。五年時間,對他來說倒也不覺得漫長。

“學中醫還有一個大好處,可以受用一生。”俞而慨坦言,學了中醫,領悟了不少中庸之道,價值觀改變很多。“中醫講究和諧,人生不是每一步都要追求到極致,而是均衡發展,心態平和。”

實習結束,就有醫院來招人。俞而慨記得清楚,那天上午,紅房子醫院中西醫結合科的老師定好了要招個男孩子。作為男生,他想想去婦產科很是尷尬,但負責招生的歸綏琪老師的一句話讓他動了心,老師說:“到我們紅房子醫院中西醫結合科來,不僅有中醫,還有手術,跟西醫一樣做。”

一聽說可以做手術,俞而慨嚮往了,從小就喜歡自己動手,喜歡外科,於是義無反顧跟着老師去了紅房子醫院。

2千錘百鍊

俞而慨起先是跟着歸綏琪老師在病房,老師帶着,每收一個病人都會有一套檢查流程。俞而慨就跟在旁邊學習。當年,作為男婦科醫生,在門診,病人是會挑選醫生性別的,一聽到男醫生做檢查,女病人趕緊要求換醫生。好在病房裡的病人,檢查時有老師在旁帶教示範,病人也就接受了。

“剛開始比較痛苦。讀書時雖然也學習西醫,但是沒有專門學過婦科,等於一張白紙。明顯發現自己跟不上節奏。” 歸綏琪教授查房風格是嚴謹,小醫生隨時會被提問,好在老師性格溫和,不懂的只要提出來都會一一解答。他拚命看書,遇到第二天要查房的病人,之前一天就翻書查閱,埋頭鑽研,有點臨時抱佛腳的意思。

手術也只能看着歸綏琪老師做, 對照着書本學解剖,手術台上,從洗手的規矩學起,連護士都懂得比他多,他後來說,這是一段孤獨又辛苦的日子。

此時,改革開放,市場經濟浪潮波及醫院,很多同學開始下海、出國,離開醫院去做生意,不少人發了財。他覺得日子難熬,但是從沒想過離開這個行業。他還記得第一次獨立手術   ,是在外科急診實習時,那也不叫手術,準確來說,是一次簡單的縫合。“一個女婿把丈人的頭打破了,老師讓我去縫針,之前並沒有做過,硬着頭皮去,很緊張,縫了12針,但病人說縫了13針,因為他疼了13下,我這才意識到,有一針下去抽出來沒有打結。”

現在的俞而慨,已經做到腔鏡廣泛全子宮切除,算是做了婦科尖端的手術。“不過直到現在,上手術台都會心懷敬畏。雖然基礎不夠,但是學起來還算很快,學會一點便有了一點積累,積累多了,學起來更快。”

俞而慨在紅房子醫院,除了病房跟着歸綏琪老師學了手術,門診還跟着曹玲仙老師抄方。跟曹老師抄方的時候,剛開始初生牛犢不怕虎。看着方子上的葯來來回回也就那幾味,覺得中醫簡單,四平八穩,也不用上手術台,風險低。可慢慢地,他發現自己開的方子有時候管用,有時候卻不見效果,有種中與不中的感覺,找不到準確的方向。

直到十幾年後,第四屆全國名老中醫學術經驗繼承學習班,他又有機會跟着曹老師學習。這回,他踏踏實實地學習總結,同時,有老師講針灸,他去聽,有老師講中藥,也去聽,講中醫基礎,他就再學一遍,帶着問題再回過頭來看中醫,他豁然開朗,很多原來不明就裡的問題現在開悟了。

他算是曹玲仙老師的關門弟子,得到老師的真傳。“對曹老師用藥我體會很深。20年前,曹老師用藥一般是很工整的12味葯,後來逐漸增加,用到18味、20味,藥量也越來越大,這和現在的藥力減退也有關係。我用藥也差不多如此,20味左右,有時候也會多開兩味,但是不會再多,再多藥性就雜亂了。”

3中西醫結合的實用派

俞而慨說自己是實用派,有效果就好,和曹老師一樣,他不喜歡把自己歸類,“我先是辨病,病辨准了,大的方向就不會錯,然後才是辨證論治。”

兩年前,他來到第一婦嬰保健院東院,做了中西醫結合科帶頭人,8個人,10多張病床。

那天,科里護士長生完孩子,子宮內有殘留,他剛好去看望,護士長抱怨說,在服用西藥,不能給孩子餵奶。俞而慨聽說后,讓這位護士長趕緊停了西藥,給她開了處方,以生化湯為底,加了活血的大黃、?蟲丸等,幾服藥下來,果然子宮內殘留不見了,也沒有耽誤給孩子餵奶。產後相同病情的病人聽說后,紛紛向他求助,很多不能餵奶的病人都開始用中藥調理。

肌腺症是子宮內膜異位症的一種,有一個肌腺症病人兩側囊腫,手術把囊腫剝離了,但是異位內膜像芝麻粒灑在麵糰里,沒辦法一粒粒挑出來,只能用中醫調理,這樣的病人懷孕非常不容易。他開方用藥,病人慢慢恢復,後來順利懷上孩子。

不過,他坦言,中醫大夫的醫術有時候難以比較,“文無第一武無第二,中醫有點像文,一個病人,張大夫沒有看好,去找了李大夫,李大夫看完后,病人懷孕了,但是這並不能說,李大夫就比張大夫水平高。”

俞而慨與老師曹玲仙

口述實錄

唐曄:你和同行交流嗎?

俞而慨:中西醫結合比較尷尬。中醫是一棵大樹,西醫也是一棵大樹,我們在夾縫中兩邊都靠不上,我喜歡中醫,又喜歡做手術。哪天中醫外科揚眉吐氣了,我的路子就對了。也許多年後中醫和西醫才能真正結合起來,現在還看不到真正結合的希望,如雞同鴨講。就像中餐和西餐,做西餐的人到中餐的廚房裡一看,到處這麼臟,做中餐的又會說,你廚房擦得鋥亮,做的飯菜不好吃有什麼用。兩者的融合還要慢慢謀求。

唐曄:在西醫院里,一名中醫是什麼感覺?

俞而慨:如果我西醫診療技術包括手術不行的話,肯定是站不腳。能拿刀,也能開藥,療效為王,不然哪裡有話語權。

唐曄:你有困惑嗎?

俞而慨:一個好醫生是一把鑰匙,能開很多把鎖,一個方子也是如此。之前在做實習生的時候,遇到一個老婆婆,她拿着一個方子來讓我抄方,我一看這方子是幾年前的了,癥狀病機早已變化了,方子需要改變,但是這個病人不管,只認是名醫開的方子,就要照着吃。

病人覺得,大牌醫生不管開什麼葯都好,如果是小醫生就不信任,葯也吃得無所謂。這可能是很多中醫人面臨的問題。病人相信你的時候葯才有效果,有時候給病人一杯糖水,讓他吃下去也會有效果,所以,有醫生幾句話就能除病。

唐曄:有沒有什麼遺憾的?

俞而慨:最遺憾的是沒有好好深造,沒有讀博,當初目光不夠長遠,後來想讀的時候年紀大了。現在我對科室的醫生說,如果想做一點事業出來,一定要早點讀博士,不要想着先賺錢再讀書。

唐曄:你對科室有什麼目標和希望?

俞而慨:雖然中西醫結合有一些先天不足,但是我們已經有了博士,申請課題,文章發表出來,擴大影響力。用八到十年的時間,把科室帶起來。全國成立的婦幼保健分會,上海市中醫藥學會婦科分會,我也參加擔任委員,醫院要求學術上要有一定的地位,自己先做好,再帶領科室的人一起努力。

唐曄:你周末一般做什麼?

俞而慨:陪孩子,再就是看書,我看的書很雜。最近我喜歡看科幻類的,像《三體》,在神秘世界里苦苦追尋,不知道什麼才是正確的謎底,但是不能放棄,就像對人體的探索,很多時候我們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些疾病產生,但是依然下手拯救,就像探尋三體世界那個無解的太陽謎題,不肯放棄。

唐曄:你認為自己是個怎樣的醫生?

俞而慨:如果要給自己一個定論,我是個稱職的中西醫結合醫生。對病人是盡心儘力的,偶爾也會自負,覺得很多病人在別處沒有治好,到了我這裏,痊癒出院了,會有些沾沾自喜。我平時和同事相處也比較隨和,中庸之道的典型代表吧,與人不爭,在自己的生活中找尋樂趣。

唐曄:如果從醫之路重來一次,你還會這麼走嗎?

俞而慨:出名要趁早。中西醫結合的路比較窄,重新來過的話我可能會選擇其一,要麼專做中醫,要麼專做西醫,這樣或許更容易成功些。但是路走到現在,我也很慶幸自己是做中西醫結合的。如果不懂中醫,治療炎症我就不會知道中藥熱敷、灌腸這麼好的方法。如果不懂西醫也會漏掉很多危重緊急的病症。有病人在別家中醫院保胎一直出血,到我這裏一查,原來是宮外孕,還好是遇到我,不然就出大事了。如果再選一次,我可能還是選擇了中西醫結合,這是對病人最好的選擇。

唐曄:如果給你半年離開臨床,你會做什麼?

俞而慨:我可能去遊學,我很想看看其他地方的中西醫結合是怎麼搞的。學一些經驗回來,更好地發展自己。

唐曄:你怎麼看待未來的中西醫結合?

俞而慨:我們現在認為中醫是很複雜的,人也很複雜,很多東西放在一起沒有辦法像化學實驗那麼明顯。也許過了許多年後,全都解析出來了。就像之前認為機器人下圍棋不可能戰勝人類,現在阿爾法狗戰勝了李世石。我們是靠經驗來走中西醫結合的路,眼前看不到遠景,但隨着技術的進步發展,也許有一天中醫能夠用西醫的語言來解析,中西醫真正融合為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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